情 深 义 重 奇 女 子

“问 人 间 情 是 何 物，直 教 生 死 相 许 ？”这 是 金 朝 元 好 问 为 哀 悼 殉 情 大 雁 而 作 的《雁 丘 辞》的 开 头 句。以 雁 喻 人，只 可 叹 人 不 如 雁；看 滚 滚 红 尘，又 有 几 许“生 死 相 许”的 爱 情 ？

青 年 袁 明 是 重 庆 黔 江 县 的 一 名 汽 车 机 修 工，一 向 工 作 认 真、勤 奋，为 人 和 善，深 得 公 司 器 重。已 臻 谈 婚 论 嫁 之 年 的 他，上 门 求 亲 者 甚 众；但 他 早 已 在 工 作 中 认 识 了 一 位 土 家 族 姑 娘，对 她 情 有 独 钟。经 过 两 年 多 的 交 往，双 方 情 投 意 合；山 盟 海 誓 之 余，终 在 1979 年 共 缔 连 理，喜 结 良 缘。

都 说“天 有 不 测 风 云，人 有 旦 夕 祸 福”；三 年 后 一 场 从 天 而 降 的 横 祸，就 此 改 变 了 袁 明 一 生 的 命 运。 一 天 ，已 放 工 回 到 家 的 他，忽 然 接 到 公 司 的 一 通 紧 急 电 话，要 他 前 往 抢 修 一 辆 在 半 路 抛 锚 的 长 途 客 车。当 他 正 埋 头 检 修 机 器 时，他 的 学 徒 助 手 不 知 怎 的 竟 搞 漏 了 汽 油；但 听 轰 然 一 声 巨 响，爆 炸 所 引 起 的 大 火，顷 刻 烧 遍 全 车。当 袁 明 拼 命 冲 出 车 外 时，已 是 全 身 烧 肿，奄 奄 一 息 了。

由 于 伤 势 过 于 严 重，不 得 不 把 他 从 当 地 的 医 院 转 送 上 海 瑞 金 医 院 救 治。经 抢 救 后，一 个 全 身 百 分 之 九 十 五 烧 伤 的 病 人， 虽 然 奇 迹 般 检 回 一 命，却 已 丧 失 全 身 正 常 功 能，成 了 个 一 级 残 疾 人。尤 其 是 他 的 脸 部，更 是“面 目 全 非”，奇 丑 无 比。从 上 海 返 抵 家 门 时，两 岁 大 的 女 儿 不 但 认 不 出 爸 爸，还 被 他 的“惨 状”吓 得 放 声 大 哭 起 来。人 间 悲 剧，莫 此 为 甚！为 了 不 让 他 看 到 毁 容 后 那“惨 不 忍 睹”的 模 样，妻 子 只 好 把 家 里 的 镜 子 全 都 收 藏 好。

变 成 残 疾 人 的 袁 明，生 活 起 居 都 难 自 理，遑 论 赚 钱 养 家 ？ 一 家 生 活 的 重 担，便 全 部 压 在 妻 子 付 兰 的 肩 上。她 无 怨 地 苦 苦 支 撑 着，竟 积 劳 成 疾，患 上 肺 结 核。有 一 天 袁 明 终 于 找 到 镜 子， 偷 看 了 自 己 的“真 面 目”。得 窥 自 己 丑 貌 的 那 一 刻，他 恰 如“五 雷 轰 顶”，但 觉 天 旋 地 转，万 念 俱 灰！他 开 始 埋 怨 妻 子 当 时 为 何 要 费 尽 心 力 救 他。他 宁 愿 一 死 了 之，也 无 法 面 对 那 漫 漫 长 夜、无 尽 的 折 磨！他 的 性 情 变 得 越 来 越 暴 躁，不 时 对 妻 子 发 脾 气。在 生 活 逼 人，精 神 苦 闷 的 双 重 煎 熬 下；年 仅 廿 五 岁 的 付 兰 ，一 时 想 不 开，竟 一 口 气 吞 下 五 十 颗 安 眠 药，借 以 寻 求 彻 底 的 解 脱！幸 好 小 女 儿 及 时 发 觉 了 妈 妈 异 样 的 举 动，才 不 致 酿 成 无 可 挽 回 的 悲 剧。

轻 生 不 成 后，付 兰 认 识 到 丈 夫、女 儿 需 要 她 的 照 顾；她 必 须 坚 强 起 来，勇 敢 地 活 下 去。为 了 改 善 生 活，她 向 亲 友 借 些 钱，开 了 间 小 小 的 理 发 室，生 活 慢 慢 有 了 改 善。此 时 却 轮 到 做 丈 夫 的 开 始 深 深 自 责，觉 得 是 他 拖 累 了 妻 子，会 害 她 一 生。他 向 妻 子 提 出 离 婚，但 却 再 三 被 拒 绝。有 一 天 他 趁 妻 子 出 外 买 菜 时，艰 难 地 爬 上 二 楼 的 天 台；但 行 动 不 便 的 他，却 跨 不 过 那 一 道 矮 矮 的 围 栏，无 法 纵 身 跃 下！生 的 辛 酸，求 死 亦 不 易；造 化 弄 人，何 至 于 此？ 最 后 又 是 那 小 女 儿 找 到 他，把 他 从 死 亡 线 上 拉 了 回 来。 袁 明 要 求 离 婚 的 心 意 已 决，私 下 协 议 不 成，他 便 通 过 法 律 途 径 解 决。法 院 开 庭 审 理 时，付 兰 主 动 要 求；女 儿 判 归 男 方，但 由 她 负 责 抚 养，结 果 法 庭 判 如 所 请。虽 已 正 式 离 婚，他 们 却 并 不 “分 居”， 一 切“生 活 如 常”。不 过 离 婚 消 息 传 开 后，上 门 向 付 兰 求 婚 的 人 却 多 了 起 来。想 到 前 路 茫 茫，独 木 难 支，付 兰 也 有 了 再 婚 的 念 头，但 她 有 个 先 决 条 件。条 件 说 是 简 单，却 不“轻 松”，那 就 是 她 不 想 单 独 嫁 人，“陪 嫁”的 不 但 有 小 女 儿 还 有 个 残 疾 的 大“前 夫”，问 你 怕 未 ？ 一 听 之 下，果 然 那 些 慕 名 而 来 的 求 婚 者 都 打 起 退 堂 鼓，最 后 只 剩 下 一 个 小 她 七 岁 的 小 余。

小 余 是 离 乡 背 井 的 浙 江 人，在 理 发 店 学 艺 时 便 认 识 了 付 兰，觉 得 她 的 心 地 特 别 善 良。对 他 而 言，“多 一 个 人 不 过 是 多 一 双 筷 子，我 把 他 看 成 自 己 残 疾 的 亲 哥 哥 就 好 了，有 什 么 好 顾 虑 的 ？”经 过 一 段 接 受“考 验”的 观 察 期 后，1990 年 付 兰 与 小 余“有 情 人 终 成 眷 属”。婚 后 夫 妇 俩 把 理 发 室 扩 大，由 于 两 人 手 艺、人 缘 都 好，生 意 十 分 红 火，生 活 渐 渐 好 起 来。小 余 也 绝 不 是“口 是 心 非”的 人，把 袁 明 照 顾 得 无 微 不 至；说 是 他 身 体 不 好，常 把 较 有 营 养 的 食 物 让 给 他，自 己 却 吃 得 很 简 单。

冬 去 秋 来，转 眼 十 八 岁 的 女 儿 已 是 中 专 毕 业，小 余 要 依 约 回 浙 江 侍 奉 年 老 父 母。原 来 他 们 当 年 有 约，等 到 女 儿 能 自 立 时， 便 要 举 家 迁 回 老 家。想 到 残 疾 前 夫 的 孤 独 无 助，付 兰 是 回 肠 九 转，犹 豫 再 三，夫 妇 俩 为 此 而 争 吵 了 半 年 多。倒 是 袁 明 一 再 催 促 她 放 心 前 去，切 莫 为 他 而 背 信。最 后 他 们 花 八 万 元 买 了 套 新 房 子 给 袁 明 父 女，留 下 一 万 元 的 生 活 费，还 特 地 雇 个 保 姆 照 顾 袁 明，这 才 依 依 不 舍 地 黯 然 离 去。

将 近 两 年 后 的 一 个 冬 天，寒 风 凛 冽；付 兰 拨 通 了 黔 江 的 长 途 电 话，话 筒 里 传 来 袁 明 孤 独 的 声 音。女 儿 已 前 往 深 圳 打 工，家 中 只 有 保 姆 陪 着 他。风 雨 孤 灯 人，虽 然 声 声 报 平 安；付 兰 脑 海 中 浮 现 的 情 景，却 让 人 倍 感 凄 清。她 的 心 又 开 始 在 隐 隐 作 痛。

火 车 汽 笛 长 鸣，一 列 从 杭 州 开 出 的 客 车，载 着 付 兰 和 她 的 儿 子，奔 向 黔 江。这 不 告 而 别 的 后 果 将 是 什 么 ？思 前 想 后，小 余 还 是 谅 解 了 她。他 做 通 了 父 母 的 思 想 工 作，要 求 其 他 兄 弟 多 分 担 些 侍 奉 两 老 的 责 任，便 再 次 踏 上 了 浪 迹 他 乡 的 征 途。

回 到 黔 江 后，他 们 又 筹 借 了 几 万 元，雇 用 十 多 名 员 工，经 营 起 美 容 院 来，日 子 过 得 愈 来 愈 好。为 了 减 轻 幼 妹 的 家 庭 负 担，小 余 还 把 一 个 正 在 上 小 学 的 外 甥 女 也 带 在 自 己 身 边。一 家 三 大 二 小，外 加 一 名 保 姆，同 在 一 屋 檐 下，倒 也 其 乐 融 融。何 以 见 得 ？你 看 那 两 个 小 学 生，每 天 放 学 回 家 所 做 的 第 一 件 事，便 是 找 袁 伯 伯 来 一 句 象 棋 大 战，杀 它 个 四 面 楚 歌、片 甲 不 留！

守 着 个 一 级 残 疾 人，不 离 不 弃，直 到 天 荒 地 老 情 不 了。若 说 是“爱 一 生，养 一 世”，谁 曰 不 宜 ？灾 祸 无 情，幸 而 人 间 尚 有 爱。